6. Erik
把Erik從宿醉中挖起來的電話是這個早上的第三通。
「Erik,我寄給你的信你都不回,你知道S社的歐洲區技術副總裁不是自願離職嗎?」
Erik明白自己使用LinkedIn時抱持的矛盾,他和許多人一樣聲稱Facebook這種社群『沒有隱私』,但卻將自已的履歷如實貼上?還讓完全沒見過面也沒有任何接觸的head hunter 加連絡人?Emma Frost就是其中之一,如同禿鷹般在虛弱的動物上空盤旋等待其氣絕,Erik無法信任這種角色,但是現在刪連絡人已經太晚了。
只不過是一天沒回信。
「妳就是為了要告訴我這件事才打來的嗎?」Erik反問。
「S社要攆他走,說是給他兩個月的時間從容打包,但其實當天下午他的門禁卡就不能用了,筆電手機都被扣留,辦公室也由專人收拾,而且S社至今對外仍封鎖消息。」
以Janos的個性,肯定會跟公司簽噤聲條款,換取公司不追究,以免耽誤他大好前途,但是如果是跟『關心你的好朋友聊聊煩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儘管懷疑Emma消息來源的正當性,但還是得承認的確是迅速又準確,無人能及。
「所以呢?」
「別假裝你沒興趣,Erik,你現在可沒有顧忌了,不用再管老頭子怎麼想了。而S社需要有人統籌歐洲的事,尤其是德國人那邊。」
「我想那些德國人不會喜歡被猶太人管的。」Erik厚著臉皮說謊的同時,想起了Josef這位Hamburg的Senior Director,大叔眼神銳利,煮得一手好菜也愛吃,放假的時候喜歡去騎重機還邀請過自己同行,說這個謊令Erik覺得很抱歉。
「Erik!聽聽你在說些甚麼啊!」Emma假裝發怒的口氣仍然是嬌滴滴的,「S社難道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公司嗎?」
Erik至少以同行的角度關切S社大半年了,在歐洲買下的公司雖然小,但財務狀況良好,而且真的端得出甚麼技術出來,反而是S社本身,複製了上一個世紀的種族主義,灌輸給年輕員工,讓他們放棄自我,難怪缺乏創新,近年來的產品只是一昧地抄襲,Erik懷疑S社根本無法駕馭這些新買進的公司──雖然自己也沒立場做這種批評,就算自己是Utopia電訊收購案之後才接手這個事業的。別誤會,以獲利論,S社的成功,正常狀況下的確是個教人夢寐以求的職位,「我一直很有興趣」,Erik說。
只是如果有人補上這個位置,商業的成敗是其次,其中涉及的不法成分,也只是讓繼任者成為代罪羔羊罷了,這是Erik的懷疑,他承認自己或許在他人眼中過於躁進,而以自己此刻的處境而言,應該要緊抓每一個機會,但是……
「我會給妳一份我的履歷。」Erik承諾,但沒有說是甚麼時候,然後結束了通話。
確定手機掛斷,Erik的咒罵才飆出口:「操!這個婊子!」

動身離開San Diego之前,Erik開車繞到了港邊的下城,想上之前那家酒吧坐坐,但是今天的這家酒吧卻擠滿了人,「上次來的時候沒這麼多人。」Erik喃喃自語,並不是抱怨,但卻讓看起來很年輕的帶位員,對著看起來很不滿的Erik頻頻道歉:「對不起,先生,週五晚上的人比較多。」
Erik 其實只是懶得笑而已,他對於自己沒有意識到日子規律的更替而感到驚愕。
在外面等了半小時才得以在吧檯邊就座。「甚麼時候會有現場表演?」Erik向酒保探聽。
「今天不會有現場表演了。歌手請假。」酒保在忙於應付兩杯Margarita、一杯Martini、一杯Chardonnay之間回答。
「那麼有沒有這位歌手的班表?」
「先生,恐怕有些事情是你這種白領人士所不瞭解的,聽好了,」為吧檯邊的兩位女士端出了Daiquiri,酒保順勢傾身向Erik,「對我們這樣的人而言,『請假』就是以後不會再來了的意思。」

黑色的Audi在夜色中疾駛,Erik並沒有很認真聽車上音響裡播放的Tristan und Isolde,但也只有這麼長的史詩之作,才足以陪伴他跨越整個加州。
但四個小時後,他有一種自己對於曲子的長度和油箱的大小都估計錯誤的感覺,才會被迫在San Maria停車加油,而且,自己顯然是需要來根菸,而副駕的置物箱裡竟然只剩下空空的包裝盒,Erik不知道該詛咒的人是自己,還是司機。
Shell的標誌如同過於鮮豔的月亮一樣掛在夜色中,停下了車,加油站裡已經停了一輛破舊的暗紅色廂型車,Erik一邊為車子加油,一邊打量著這輛車,還有應該是從這輛車上下來的幾個人,才幾個人就可以把一旁的小賣店塞滿,若不是店太小,就是這些人太喧嘩也太目中無人了。
加完油,Erik把車子留在原地,走進小賣店,這種店裡不可能會有GITANES,並不是甚麼高尚的品味,價格也不高,只不過這種歐系的牌子在美國不常見,想起這些,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從西裝口袋裡取出毫無紋飾的金屬煙盒的觸感,還有裡面裝的雪茄的氣味,還有幾個菸剛拿出來,一旁的人就會上前幫忙點上火的場合。
從冰箱裡拿了一罐黑咖啡和一瓶水,又欠身走過擋在走道上的人,向櫃台要了一包Marlboro,拎著塑膠袋走到離油站較遠的路邊,點起了一根菸。
更遠的地方,有個在路燈下抱著吉他搖頭晃腦的身影,刷出來的一連串不能稱做和弦的音符串,偶然有一兩套成組的音符,卻又彆扭地塞進一個七度音──或是小二度,簡直像是金屬磨擦的聲音,搔著耳朵欲罷不能。
不,並不是未成形的音樂搔擾他的耳朵,吉他不會自己彈奏,是那一雙手撥撩的。
Erik緩慢而安靜地抽著菸,長長地吐出了怨懟,卻覺得自己又深深地吸進了更糟糕的物質,他的注視太過於專心,忘記手裡的菸正逐漸縮短,在一陣不明究裡的溫暖之後,夾著菸的兩指被菸頭發亮的焰火給燙著了,Erik急忙鬆開手甩開菸頭,用力踩熄,並且下意識地咬住灼傷周圍的皮膚以鈍化疼痛。
那人似乎聽到了無聲的咒罵,轉過頭來發現了Er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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