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k在通關的時候儘量讓自己顯得和身旁每個人一樣,『來做什麼的?』「學術會議。」『會停留幾天?』「一個星期。」海關人員只是簡單地問了常規的問 題,就在他嶄新的護照上蓋了章,彷彿他捏著護照和資料表排了半小時的隊,從飛機降落就開始的忐忑,或者說從出發前就開始的不安,都好像不曾發生過一樣。
拖著行李箱,在機場外招了計程車,直達研討會所在的大飯店,房間很雅致,從窗口還可以看到市景,但Erik並不打算留在房間裡叫客房服務虛度今天剩下的時間,他把西裝從行李箱裡取出來掛好後,就走出房間晃蕩去了。
這家飯店在愛丁堡似乎很有名,除了下星期開始的國際外科醫師研討會之外,大會議廳裡還有另一場研討會似乎即將進入尾聲,Erik走向報到處呵欠連天的工作 人員,表明自己旁聽的意願。對方見怪不怪地遞上了一本資料,「研討會已經結束了,應邀的學者教授大部份都趕飛機去了,現在是會後非正式的討論會。」見 Erik還有點猶豫,指著桌上零散的幾個名牌,毫不在意地說:「挑一個吧!」
Erik走進會議廳時,眼前的講者正在下結語:「現代人相對於古代人的優勢是什麼?我們以為預先偷看過答案,就可以超然的姿態解決一切的問題,而不必狼狽地在黑暗中摸索,但事情真的像我們想的那麼簡單嗎?」
挑了一張後排的椅子坐下,講者的詰問很有力,聽眾們突然陷入真空般的沈默,接繼而至的是熱烈的掌聲,但直直擊中Erik的,是講者本人。
想舉手發問,但手舉到一半,望向聽眾踴躍的舉手發問,Erik又把手放下。
Erik就坐在那個位置上,望著講者回答問題:「但是知道答案,至少你不會害怕,不是嗎?好啦我得承認『你得的是鼠疫,一百年以後會有藥可醫,但你現在只 能等死⋯⋯』聽起來並不怎麼能安慰人心,但也許可以讓人更坦然面對死亡。你說人會不會就此不努力了?你覺得嘛?我不覺得,我想不論是歷史或是語言,亦或是 任何一種學問,都不能只從結論來看,你可能還是得順著脈絡,一路摸索⋯⋯」看著問與答結束之後,講者仍被求知若渴的聽眾包圍著問問題,終於連外頭無所事事 的工作人員都要進來驅趕時,Erik才看見講者朝著自己走過來。
等待令人手腳僵硬,連口舌也都乾燥了,半晌,Erik才能順利地發出:「⋯⋯Charles⋯⋯」
「海德堡大學的⋯⋯」Charles歪了歪頭望了一眼Erik胸前的名牌,「Fassbender教授,請問您有什麼感想?」


Erik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什麼,似乎走了一段路,踏在軟絨絨的地毯上,像是漂浮著,只能看見Charles一直後退的臉,只知道當自己回過神來時,說 出口的是:「你的嘴唇好軟⋯⋯我好想念你⋯⋯」Charles沒讓Erik多說,只是吻去了他眼眶裡滿盈即將落下的淚水。Erik不知道是否身處於自己的 房間,只知道自己的手指與Charles的手指交纏著又分開,只知道自己正體會著Charles一個接一個的吻,有些吻是輕盈的,像是雪落在滾燙的身軀 上,一下子就消失了⋯⋯有些吻牢牢地黏著上赤裸的皮膚,又用力扯開,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印記,Erik也只能閉上眼呻吟著。
Charles的手在Erik身上游移著,Erik知道這不只是撫摸,Charles聽得見自己胸膛裡的心跳、摸得到腹部的糾結絞痛,當然也不會忽略無可按捺的慾望,手指穿過下腹的毛髮像魚游過水草間,握住了勃起發燙的陰莖⋯⋯
但那股熱切還沒能來得及傳達,在Charles手裡輕輕地搓弄了幾下,連Erik自己也都不敢相信,竟然如此草率地射精了。
這讓Erik驚得直起了身,睜開眼睛,卻滿懷歉意地不敢直視眼前的人,但Charles卻彷彿看著意料中事發生,他襯衫上幾顆紐扣已經解開,敞著衣襟,攬 著Erik靠在自己裸露的胸膛,鼻息吹在頸後和髮尾,搔得Erik不禁笑了起來,Charles說:「你不要難過⋯⋯我都知道。」
這一次Erik再也沒有理由推開Charles,也沒有力氣,但他還是好奇,「你知道?」
Charles撫著Erik的胸口,「那侵蝕著你的心靈、令你拒絕我的、黑色的、巨大的恐懼,消失了。」最後停了下來,停在有心臟跳動聲音的那一邊,「但是,你找不到什麼,可以拿來填補清創後留下的空洞。」
Erik抓緊了Charles,他從來沒有預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所以也沒有想過自己會真的毫無掩飾地哭出來,顫抖地哭出聲來,想好好說句話,卻停不下來,只聽見帶著水聲扭曲的吶喊。



窗外的天色漸亮,照著床上赤裸的身軀,蒼涼的天色映在Erik迷茫的雙眼,Erik花了一點時間回想自己身在何處,握著了從身後伸到腰間的那隻手,拉到唇邊吻了一吻,但仍覺得有些不安心,非得要轉過身來看一看。
對上了Charles急急裝睡的臉,似乎是知道詭計被揭穿了,Charles認命地睜開雙眼,「早安。」他說。
「你醒了多久了?」Erik問。
「沒有多久,天亮時才醒的。」Charles將臉貼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你的背影,想了些事情。」
「打算跟我說嗎?」
「當然,我們有很多話可以聊聊。」Charles轉著眼珠似乎是思考著什麼,「但是我想去Portree一趟,和你一起。」
「有點遠。」Erik覺得自己也要盤算一番,「我可以去租車,研討會下週一才開始,週末我是有空的,我可以在路上準備我要報告的內容⋯⋯這樣好嗎?」
Charles輕輕地點了點頭。



「當初只知道是在男同性戀圈盛行,破壞免疫系統,甚至還不確定是什麼造成的,我們得承認自己知道的不夠多,但不表示就得聽那些末世天啓論者的恐嚇,天哪! 那段時間真的不好受,不到一年,我們掌握的資料已經足以明確定義這個疾病,雖然目前還沒有治療的方法,但是已經可以有效預防了,可是⋯⋯」Erik抓著方 向盤,緩緩地說著,「但是⋯⋯」他一時語塞,決計換個話題,「我拿到工作簽證沒多久,護照就失效了,但只要一天沒有人問起護照的事,就可以再拖過一天,直 到這次,我是拿到合法護照才能正大光明地出國的。」
Charles只是聽著,點著頭,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不同意,好像這些都是意料中事一樣,「我看到你肋骨下方有一條疤。」
「腫瘤切除手術。」Erik簡短地回答。
「Raven做的?」Charles對此還比較有興趣。
「你說對了,那女人當上專科醫生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我開刀,『Erik!你的腫瘤是我有自信順利切除的大小,讓我做!』」Erik學著Raven的語氣,「我都還沒問她為什麼知道腫瘤的事。」
「是我告訴她的。」Charles淡定地回答:「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你的身體裡似乎有塊陰影,和心裡的陰影一樣,只是一個啃食的是血肉和氣力,一個是啃噬靈魂。」
Erik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著Charles,Charles只是提醒:「專心開車。」
離開了高速公路之後,Charles提議換手開車,「這裡的路我熟。」
「你有駕照?」
「該有的都有。」Charles沒有多解釋,只是說:「像你得在美國立足一樣,我也得在這個時代過活。」他伸手轉開了收音機,跟著廣播哼了一段,「Lennon死後我才知道他們的歌。」


Charles把車子開上了泥土石子路,還好最近都沒下雨,地面乾硬得只會造成顛簸,Erik想要出聲阻止Charles繼續開,但Charles似乎察覺Erik的意圖,他說:「就快到了。」
但距離Charles停下車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以後的事了。
Charles一下車就往前走,Erik得邁開大步才跟得上,Charles走向湖邊,解開了繫在岸上的一艘小船,待Erik跟著上了船,Charles 自己站在船尾掌著舵,似乎是想任憑水流帶著他們前進,Erik從船上撿起了一把木槳,幫著划了幾下。待他們登上了湖心的小島,Charles逕自往島上的 城堡走去,湖上吹起了風,把Charles的頭髮吹得在風裡翻飛,也甩在他臉上,但他並不在意這些,只是稍微用手撥開,繼續往那城堡前進。
Erik跟著Charles在頹圮的石塊間攀爬,這些石塊不僅是受到風化的侵蝕,夏季裡肆意生長的雜草也一點一點地將強韌的根伸進了石塊之間,緩慢但確實地,將這些堅硬粉碎為土壤。
隨著Charles進了這座沒有頂的高塔,卻突然不見Charles的蹤影,Erik四處張望,卻只能看見日光照耀下漂浮的塵埃,「Charles。」Erik大叫,沒有回應,他緊張地又喚了一次。
「我在這裡。」Charles從石牆角落處的陰影現身,「這座塔已經有兩千五百年的歷史了。」他喃喃地說著,撫摸著石塊,「我沒來得及看到建造的過程,但我記得它簇新的模樣,昂然而立的姿態。」
「聽起來很危險。」Erik說。
「不會的,我來過好幾次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Charles垂著眼睫說著,「你應該猜得到這個地方對我的意義。」
Erik彷彿看見那一天那個不知所措的異鄉人,急急上前擁著眼前這個也許即將要落淚的人,「跟我走,和我一起回紐約,我們可以在一起。」他脫口而出,自己也感到訝異,竟然說出來了,Erik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Charles抬起頭,Erik被他直視的雙眼,其實是眼裡的質疑震攝住了,Erik覺得自己的軟弱在Charles眼裡無所遁形,隱隱約約知道Charles需要的並不是什麼安慰,他想解釋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好啊!」Charles不等Erik說話,用最簡短的話回答,滑溜溜地鑽出了Erik的懷抱,往車子的方向跑去。



有一瞬間,Erik覺得心裡和懷抱裡一樣突然空了,但是Charles從遠處回頭望了他一眼,令Erik決定不要理會這種多愁善感,微笑著朝Charles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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