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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獨自走向那座高聳的堡壘,它孤獨地佇立在這裡已經一百年了,黑色的岩石,一層一層整齊地排列,稜角分明,就像第一天一樣簇新、驕傲而昂然。
本該如此的,Charles對自己說,前人知道無法親眼目睹這一天,於是把這使命傳承下來,最後落在了自己肩上。這不就代表,該堅強起來,屏除私我的情緒,完成這一天該做的事嗎?
真的非得要今天嗎?
Charles比誰都清楚這一天的重要。

老 祭司是在Charles兩三歲的時候挑中他的,路還走不穩的小Charles,跟著父母來參拜,一屁股跌坐在老祭司趁著天氣乾燥晴朗攤開來曬的捲軸旁,那 蝌蚪似的上古文字吸引了這孩子,這孩子瞪著那些跳耀的圖案念念有詞,老祭司覺得好玩,並不阻止,等到一陣旋風幾乎要把珍貴的古籍捲走,才發現大事不妙,急 忙吟唱起咒語,阻止了這陣旋風。
不晚,還不晚,老祭司本來為了自己活不到下一個百年而苦惱,他不斷地向諸神禱告,希望能儘量延長自己殘燭般的生命,但這孩子的出現讓他放了心,他不再擔憂自己的年歲和健康,而是盡其所能的將所知教給這個還在包著尿片的孩子。
這 孩子的父母毫不猶豫地就讓他跟著老祭司住在修院裡,並不是不愛他,而是這對夫妻有太多小孩了,極其幸運的豐年可以讓每個孩子吃飽,可是接下來的年頭據說不 會這麼好過,這是老祭司的預測,妻子微微隆起的肚子,代表還有一張嘴要餵,他們樂見其中一個孩子日後衣食無虞,還能學會讀書寫字,簡直就像貴族的孩子一樣 幸運。
這個故事老祭司說了不只一遍,結論總是:你是被挑選的人,不是我挑選了你,而是諸神給了你別人沒有的,所以也只有你能擔起這份責任。
然後指著那天幾乎要被吹走的捲軸,藉口老眼昏花,要Charles唸出上面寫的文字:
極夏之至,未知之至。
意思是說,每個百年的夏至,太陽的距離和天體間微秒的排列,會加成施法者的能力,平常再怎麼施法也只能隱約窺見的未知之境,在這一天,這道牢不可破的界限會被打開,施法者可藉此跨向未知的世界。
這座塔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建造的。

然後呢?究竟可以前往怎麼樣的世界?去了,又能做什麼?
Charles過去從未問過這個問題,但他的腦袋被悲傷填滿,無法集中精神,連最簡單的咒語都唸不出來。

消息傳來的時候,Charles也的確在等著今年第一輪收成的數字,算算時間,這幾天是收成日,從最豐饒的河谷地放飛的鷂鷹也該抵達窗前了。
但等不到鷂鷹,來的卻是疲憊的傳令兵。
「怎麼不放渡鴉送信,要趕成這個樣子?」Charles話還沒問完就明白為什麼了,眼前這個全身沾滿塵土,額頭上的傷口還塗上了泥止血,這個可憐的士兵不只是傳令兵,他也是倖存者。
「⋯⋯叛變⋯⋯Lehnsherr將軍⋯⋯遇刺⋯⋯」
報告的聲音Charles聽來忽遠忽近,只能抓住幾個字,「不可能!」Charles大喊:「我親自檢閱過Erik的命盤,我親自看的⋯⋯『人所鑄造的刀劍兵刃都傷不了你』⋯⋯」他的聲音變得不太肯定:「我在他臨行前還為他卜卦,我並沒有看到⋯⋯」
「⋯⋯繩子⋯⋯帳篷⋯⋯勒死⋯⋯」
這幾個字的震撼反而令Charles回過神來,意識到眼前的事還要處理,他開口問:「Alex知道這件事嗎?」。
「Summer將軍已經發兵討伐逆賊了。」
我實在太沒有用了,王國的安危,是靠弓弩刀劍,是靠像Erik或Alex這樣的人所守護的,不像我,只能預測天象、推算吉凶。
而現在,我連這些都做不好,Charles自責。
不知道過了多久,是在侍從的提醒之下,Charles才從跌坐著的地面爬起來,為自己換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天空的顏色就和Charles的衣裳一樣,太陽被重重暗湧的雲層遮掩,狂風拍打著他身上的斗篷霹啪作響。
一點都不像夏至日該有的天象。
Charles解開身上的斗篷,它立刻被狂風捲上天空,消失在灰暗的雲層裡。
風砂狠狠地往Charles臉上打,令他睜不開眼睛。
所謂的堡壘,其實是一座極深的天井,站在堡壘的中心,往上望去,穹蒼僅剩下小小的一個圓。
但也正是因為異常的天象,Charles才能直視正午的太陽,看清楚太陽的輪廓。
Charles終於想起了那再熟悉不過的咒語,緩緩念了起來,瞇著雙眼,這是再直覺不過的動作了,但質疑的念頭又在這緊要關頭冒了出來:「去了,又能做什麼?」
專心,不然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Charles提醒自己,專心,不要想這些,對,就是這樣。
「難道Erik就會回來嗎?」
這個念頭像是一根針,從心臟深處向外刺了出來,Erik不會回來了,Charles的視線模糊了,掉下淚的同時,也笑了出來。

以為會出現一道亮光,但包圍Charles的卻是黑暗,還有昏眩。


 

 

 

 

機車的呼嘯聲劃破了深夜,在這之前是警笛,在這之前的之前是汽車的急煞聲,在之前的之前的之前⋯⋯
非得要把油門催到底,才能擺脫夜班急診室 裡的氣味,與其說是厭惡,Erik發現自己逐漸對這種參和著生與死血液與組織液毒藥和消毒水的氣息上了癮,藉由分辨這些,讓自己得到某種優越感,Erik 自嘲,這是像我這樣的異鄉人,在這個不可一世的國家、高傲的城市裡,所唯一能做的抵抗。
這條路又寬又直又長,就算是閉著眼睛也可以,而Erik真的閉上了眼睛,這並沒有違反任何一道交通規則,事實上在他閉上眼睛之前,車速就已超過速限,20有吧?Erik甚至還想把頭盔摘下來⋯⋯

突然睜開眼睛,眼前平整的路上多了一團東西,Erik正要避開那像是被風吹落的帆布,那帆布突然動了一動,出乎意料之外讓Erik嚇了一跳,差點失去平衡。
但他立刻重新控制住這輛車,一個迴轉、煞車,掉過頭在那團東西前停下。
是一個人,在車子前爬了起來,車燈直直照著那個人,他不禁用手遮掩。
Erik連忙把車燈關了,並且注意到那個人光溜溜的腦袋,和身上的長袍,還來不及掩飾自己的訝異,那個人已經衝上前,拽著Erik的手臂,說著一串Erik聽不懂的話。
正在思索這是不是英語系的方言,有個字可是確確實實地聽懂了:「⋯⋯Erik⋯⋯」
那個人帶著狂喜的表情喚著自己的名字,閉上了雙眼。

Erik晃著他、輕拍他的臉頰,喊著「這位先生」,可是只激起了那人嘴角上的一朵意味不明的微笑。
總不至於分不出真昏還是裝昏,不情願地判斷那人的確是失去意識,他看起來甚是滿足,但對Erik而言卻像是嘲笑。
只好先帶他回去檢查了,Erik決定。
本擔心用機車後座載人會不小心掉下來,但他儘管意識不清,卻像出自本能般緊緊抓著自己。
在引擎聲和風聲之間,還能聽到他不停喃喃唸著:「Er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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