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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rik
沿著人行道走了一個街區,當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想散步醒酒,而更想要多喝幾杯的時候,Cooper出現在他眼裡。
店裡並不太滿,他自己挑了一張看得見街景的桌子,點了一杯威士忌。
現場演奏著低調的爵士鋼琴,偶然浮現些似曾相識的旋律,快要想起是哪一首歌時,卻又巧妙地轉換成截然不同的另一首歌,像是一個刻意留下線索的賊,又巧妙地脫逃,不是樂迷恐怕玩不了這種偵探遊戲(有些曲子甚至還轉了調性!),但Erik卻停不下來。
間綴不斷的旋律畫下句點已是四到五杯威士忌之後的事了,喝到這個地步,開始感覺人生可悲得要命也是很合理的,正在猶豫是該準備招來服務生把酒帳結了,還是該再點一杯的時候……
Ah, look at all the lonely people……
Erik本來沒意識到有個樂手,但是那樂手開始唱歌,有歌詞的那種歌,那嗓音並非特別美麗,甚至故意扯著喉嚨發出有點破碎的音質,讓人無法忽略,之前他以為這遊戲是和鋼琴玩的,現在終於意識到有個活生生對手的存在(兩方勢均力敵的時候才算是對手,而自己只是被他的音樂牽著走罷了,Erik提醒自己),那人傾身彈著鋼琴,對著麥克風沉吟,有如在異色世界裡耽溺。
很短的一首歌,但就算唱完後Erik還是覺得無法動一下或出一點聲音,怕驚動這稍縱即逝的感覺,許久才如夢初醒。
招來女侍,但不是為了結帳,「我想請樂手一杯,你是否知道他的喜好?」
「他今晚喝得夠多了,不過我想他不會介意再來一杯。」她離開桌邊往吧檯走去,對著酒保講了些悄悄話,倆人往Erik這邊看過來,在議論甚麼呢?Erik想。
不規則形狀的冰塊像是冰山一樣在琥珀色的海上漂浮,杯子端到那樂手面前時,他正百般無聊地彈著些數字低音,揮了揮手,阻止女孩把凝著水珠的杯子往鋼琴上擺,卻又猶豫了一下,索性接過杯子,朝Erik走了過來。
「謝謝你的酒。」以一個喝多了的人而言,他的步伐沉穩,逕自拉開椅子,不疾不徐地坐下。
如果他的動作訓練有素,那麼他的表情就出賣了他今晚喝多的事實,或許是故意洩漏的也說不定,Erik想。
「謝謝今晚的音樂。」Erik舉起酒杯向他致意。
「你真的有留意聽嗎?還是……」他靠進了一點,直直望向Erik,「這只是禮貌的恭維?」
「老實說,我一開始的確有種鋼琴是自己演奏起來的錯覺。」在他的注視之下,Erik感覺自己無法對他不坦誠:「好像他們有生命一樣。」
「我也常這麼覺得。」對方不以為然地接腔,「在我溫柔的撫摸之下……」他啜了一口酒,並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說完的意思,邏輯直接跳到下一步,「又是一個寂寞的人?」
Erik有那麼一點受到冒犯的感覺,但對方的意圖似乎就是想要挑起自己的情緒,有意思,「從何判斷?」Erik沒正面回答,只是順勢反問。
「我就是知道。」他的雙眼又逼近了一點,那雙藍眼睛鮮豔得很不真實,「當然我可以提出種種客觀證據:你一個人進來,選了一張角落的座位,不停地點烈酒。」他又舉杯,「我彈了整晚的琴,也觀察你好一陣子了。」
「多久?」
「大概從你一進來就開始了吧!」他瞄了一眼門口的方向,又將眼神轉回,「你讓人很難忽略。」
「是嗎?」Erik搖搖頭,「那你彈琴太不專心了。」
「觀察聽眾的反應,也是表演的一部份。」他的笑帶著得意,露骨地舔了舔嘴唇說:「我說得對嗎?」
「你是對的。」Erik很想看他可以得意忘形到甚麼地步,所以承認:「比起人的情緒變化,我似乎更能感受到機械的脈動,彷彿它們真的有似的。」
「告訴你一個秘密。」他湊近了Erik的耳朵。「那是因為真正活著的人不多。」
「那麼,哲學家先生。」Erik反問:「你和我,在這裡坐著喝酒聊天。」手指摩娑著杯緣,慢慢地吐出問題:「是活著?抑或死去?」
回答Erik的是他意味更為深長的笑容,「端賴你的感受而定。」

「活生生、滑溜溜地,想抓也抓不住,但卻又不逃遠,保持一定的距離,讓人忍不住一再嘗試。」當被逼問到對今晚音樂的感覺實,Erik努力思考適當的詞彙來形容他的音樂,或者可以說,想辦法在這道考題中獲得高分,「那是所謂的調情嗎?」
「My friend,爵士樂基本上就是為了調情而存在的。」他盯著Erik,笑著舉起了酒杯,「敬你。」
Erik喝完手上的那杯酒,另外兩杯Scotch on Rocks很快又端了上來,「這丫頭真是積極。」他調侃女侍:「別誤會,是好的那一種。」
「你也很積極。」
「好的那一種?還是壞的那一種?」
「絕對是壞的那一種。」Erik按耐住,不帶表情地回應看著他,只容許嘴角一點點看似輕蔑的牽動,「最壞的那一種。」
「相信我,不要輕易使用『最』這個字。」他伸手向Erik漫不經心握住酒杯的手,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指尖分別輕觸著他相對的指關節「You、Never、Know。」
Erik迅速反手抓住他的手,也許不是Erik的動作迅速而是他故意不閃躲,「你甚麼都不知道。」
「是嗎?那麼我該知道些甚麼?」他似乎並不在乎被抓住,「告訴我。」
「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事,也不是甚麼光彩體面的事,你不會想知道的。」Erik輕描淡寫地概括過去,知道這樣會引發更多的好奇心。
「告訴我。」

要不是那人的女性友人突然出現,大喇喇地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這張桌旁,還宣布自己與他的關係非比尋常,Erik恐怕早就把自己的大半的人生對陌生人和盤托出。
意興闌珊地結了整晚的酒錢,Erik招了計程車離開。

 

 

 


*<Eleanor Rigby>1966年發行的單曲,收錄於Beatles《Revolover》專輯,詞曲為John Lennon和Paul McCart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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